2012年3月20日 星期二

2012.03.06.與啟蒙恩師相見歡

每次經過公正路,經過公正國小大門,總是望她一眼而過;有過多少機會回去看看啟蒙恩師,就是沒有行動做奧援,直到退休後,直到回故鄉定居,直到向國中老師打聽國小畢業班導師,得知他在N年以前已經撒手人寰,懊悔之心強烈衝擊著,於是拜託在我母校任職的阿香同學當連絡人,在2012.03.06.終於完成拜訪陳老師的心願。
20年次的陳老師,耳聰目明,記性好的很,一點也看不出已過八十的高齡。老師現在參加兩個讀書會,日語部分在台北市;每週還當一天的義工,由她發起的初中同學會每個月固定餐敘已持續三年從未間斷,這個月還有20幾人出席呢!退休後的日子也是滿檔,心態與思維真是健康又有活力,絕不輸給年輕人。她說:忙而不亂,忙得快樂,累得歡喜。今日與老師相談甚歡,有著回娘家的親切感。


我記得老師是應該的,可她在48年的教學生涯裡,桃李滿天下,竟然還記得50年前她曾教過的一個小孩,而這漫長的近半世紀我未曾請安問候過恩師呢!老師說:因為我是她教職生涯裡一個很特別的個案和一個謎團。我說:老師在我的畢業紀念冊上寫了「妳還記得一年級進來時的樣子嗎?」是這件事讓您記得我,而這件事始終是歷歷在目,我想就算哪天得了失智症還是不會忘記。


老師說:開學那天,記得是妳阿嬤帶妳來的,一切正常,為什麼第二天開始妳就不發一語的蹲在椅子後面上課,幾次看著妳,妳馬上低頭,當時我很怕嚇到妳。
我說:那是個特教不知為何物的年代,否則我將會被貼上自閉症兒童的標籤,然後送到特教班,之後發現與事實不符再回歸普通班。
老師:是啊!這就是我不解的原因,不過老師還是覺得失責,我當時應該問問家長的。
我說:老師就算問了也沒用的,因為家長也不知道,因為我什麼都沒說。
於是,我向老師敘述了一段稱得上「有口難言」的往事


話說從前:一個在竹籬笆內長大的女孩,6足歲可以上學了,疼我的阿嬤卻說,妳是家裡的第一個小孩,還是再大一點才讀吧!於是緩了一年。學區本是五結國小,可是阿嬤那開美容院的乾女兒說,鎮上的學校素質比較好,所以我就越區就讀於公正國小。每天早上6點出門,獨自走過田間小路,經過第一條河後,轉進另一個莊頭,再過一條河,繼續行走在阡陌間,然後過平交道進入熱鬧的市區,大街小巷後抵校門,單程一小時。


開學日是我這井底蛙大開眼界的日子,第一次看到那麼多小朋友,他們都說著我完全聽不懂的話。我的老師很漂亮,笑容可掬,聲音很好聽,但,她說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。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說、不會寫,更是看不懂。可是他們都會。更可怕的是,那是一個「推行說國語運動」的年代,學校是當然實行者,你可以在下課時看到所謂的糾察隊拿著一個「請說國語」的名牌穿梭在走廊尋找目標,戴上它的小朋友直到找到下一個說「台語」者才脫離夢魘,我想,只要我一開口,那個不榮譽的標誌將永遠跟著我,也讓班上蒙羞,老師也會指責我,所以我選擇沉默。啞巴還會伊伊呀呀,比手畫腳,而當時的我,是一個沒有聲音的人。為了怕老師叫到我,單純的腦袋瓜裡就是藏好自己,所以蹲在椅子後面,以為陰暗以為就此不會被發現,就是絕對的安全,完全不理會同學的眼光,當時也沒有朋友,只知道用心的聽老師上課,必須比別人更努力。也因為我很乖,按時交作業,就這樣拖了一個多月。


直到有一天,阿嬤送雨具來吧!被老師逮到機會,有了以下我聽得很清楚的一段話,老師用台語跟阿嬤說:「歐巴桑!您那個孫女到現在一句話都不說,一直蹲在椅子後面上課,這也不是辦法,我看,五結國小應該還有缺,不如您把她轉回去那裡讀,對她可能比較好。」


放學回家後被阿嬤大大的數落一番加威脅,翌日還親自陪我上學,看我坐定位,直到老師來,鞠躬道歉後才離開。其實,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學習後,簡單的對話已有把握,於是開始了正常學生的學習生活,之後,老師從未問原因,我也沒主動提過。
聽完我的陳述,老師說:那我真應該跟妳道歉,怎麼可以對家長這麼說。我說:這不怪老師,您是非常優秀敬業的老師,只是沒碰過這樣的學生,看得出來您很無奈,是大環境的關係,是我為求自保的選擇,而且我很感謝老師在我自以為是的情況下,從未給我臉色看或任何責備的話語,也沒施壓,所以我並不害怕上學,只是真的有口難言罷了。

後記:
之後,弟弟們也沒上幼稚園,卻在學前就會說國語,要歸功於我這姊姊的威脅利誘,自己內化後轉輸出,他們可都是我童年時代的教學代表作。


也許因為體驗過艱苦的境遇,更激勵我精進奮發的心,也奠定了我日後勇於面對問題、解決問題的正面思考模式。而初為人師時,面對47個與我當年際遇相同的山上孩子,馬上能進入狀況的以「台語引導國語教學」,扶著一些小肌肉還不發達,軟軟的小手,將筆畫多的名字拆解、練會後再組合,幾週後成果立現,於是學校堅持讓我繼續帶一年級,自己沒拒絕的原因是,家庭訪問時搭了五、六分鐘公車後,學生家散布於不同的山路,最遠的離站牌2小時路程,採茶季節偶爾還得請假幫忙,這樣的孩子,念書之路遠比我當年還辛苦,我怎麼忍心呢?所以連續三年,以招牌教學法引導他們。後來發現,我那台語裡辨識度高的「宜蘭腔」不見了,有可能就是被這些孩子同化掉的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